真的在乎你?
（一）
? 坦白地说，我对目前的生活疲倦极了。每天除去上班时间，就是被那个所谓的男朋友接到某一个地方吃饭或参加某个应酬。我感到疲倦的时间一般是在人最多的时候。在遇到方城之前，我在广州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空余时间只有和好朋友何茵在家泡泡茶或者听听音乐什么的。我的朋友何茵是和我一起到这家杂志社，她和我是老乡，但人长得比我漂亮。自从我和方城谈恋爱之后，她就每天在我的办公桌前抱怨着方城的不好。我每天都有出去，以至于何茵独自憔悴而无人安慰。我笑了，你也可以谈恋爱啊，别老是拒绝他们嘛。何茵撇了撇漂亮的小嘴，就转身走了。
? 我是一个不太漂亮的女子，喜欢穿黑色和蓝色的衣服，头脑简单得和我的工作一样：定期编稿、校稿。我被那个叫方城的家伙追了五个月零十九个小时，他就轻易地牵住了我瘦长如鸡爪的手。继而被众人公开为“恋人”。
? 九九年我从华北的中部来到南方这个钱多得冒油的城市，这些年是我一个人一路走过来的，没有同伴。尽管我哭过，我累过，但一切都过去的。如今我在这家私人杂志社做得游刃有余。
? 我来广东还有另一个原因，为了寻找我失踪多年的弟弟。我永远忘不了九六年的那个冬天，那个下了很大雪的黄昏，我的弟弟在房子里蜷成一团缩在墙角，他失手杀了人。那时候我是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会跟杀人有关，所以对于他不停地问我天黑没有，我就感到很不耐烦，我开始骂他，我骂他整天就知道玩，和别人打架，就知道花钱而学习一蹋糊涂。他仰着脸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乞求和恐惧，后来我就不再说话了。我害怕他眼里的东西，那是一团火，一团似乎要自焚的火。
?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发现他不见了，我开始着急，开始找每一个他可能会去的地方。然而，当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仍然不见他，我就哭了整整一夜。
? 我的父亲他早没有回来过了，只是每个月他还会准时的寄生活费过来。我和弟弟对于他来说，是可有可无。他的另一个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儿子，那个肥得连走路都困难的傻瓜。我和弟弟是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我照顾他的同时，也照顾着自己。我只希望我们能好好地活下去，然后在我们有一定的能力的时候，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他杀了人，现在他已经不见了。学校里开始来人查弟弟的消息，每天都有。他们说弟弟虽然没有到法定的年龄，但还是要进劳教所。
? 我没有办法，那天晚上，我就跟着表姐到了广东。
?? （二）
? 方城今晚带我去的地方是绿盈酒店十九楼的一个卡拉OK包房。方城在出了电梯的时候告诉我，他们老板今晚请一些画家和作家去唱歌。
? 客人陆续到齐的时候，方城开始向这些人介绍我或向我介绍这些人。我端着酒杯，把微笑挂在脸上向他们说，你好。我觉得自己虚假得要命，但方城说，你是我女朋友，应该认识他们或者是让他们认识你。我斜了方城一眼，不想理他。林峰坐在一溜人的最后一个位置上。那个位置的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的五官。方城说，林峰，湖北最知名的抽象派大画家。楠楠，我的女朋友。我看见林峰对我笑，很白的牙齿。
? 酒店的妈咪带了一群小姐进来。我右边的美术教授扯着嗓子叫一个穿白色迷你裙的小姐坐在他的怀里；我左边的方城正跟旁边的吴局长谈股票。
? 我开始注意那个叫林峰的男人，隔着六个不同的头颅，我看到他在十分钟的时间喝了三杯酒，一个小时后上了一次洗手间，除方城外，他是今晚唯一没有叫小姐的一个。我在他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 我站在林峰的面前叫，林峰，这两个字从我嘴里吐出来像啤酒一样冒着泡沫，溢到林峰的眼底。他笑了笑，拍着身边的空位说，坐吧。我在微暗的灯光下看到了这个陌生男人的面孔，这张面孔让我的心跳整整停止了六十秒。天哪！林峰像我失踪的弟弟，那个长着大大的眼睛，左脸有一条疤，神情有点颓废的弟弟。我又叫了一声，林峰。
? 这次林峰不是笑着看我了，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他当然会奇怪一个陌生的女子如此频繁地叫他的名字。但只有我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 疲倦正一点点在我身体四周蔓延开来。我听到混乱的笑声，刺耳，浑浊。
? 我慢慢的平静下来，朝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酒，还有林峰的。我好像感觉弟弟又坐在我身边一样，乖乖的听我说话，说你要努力学习。但我对林峰不说这个，我对林峰说，其实我早注意到你了，你没感觉到吗？
?林峰整个嘴张着，那种神情难以形容。我告诉他我那个在九六年冬天失踪的弟弟，他失踪的时候身上没有带一分钱。林峰说，后来一直没找到么？我在他的杯子里倒满了酒：“没有。”
? 我的眼睛里滋生出一层水汽，这个像我弟弟的男人握住了我瘦瘦的手，我看见五彩的灯光从额头上纷乱地落下来，一种在方城手里感觉不到的悸动此刻正包围着我。
? 那天晚上，是林峰送我回家的。我们都喝醉了，他忘记了我是方城的女朋友，他坚持着在众人面前说，我送楠楠回家，我送！他的声音很大，醉意蹒跚。方城眯着眼睛看我搭在林峰肩膀上，他说，要我送吗？我挥了挥手，有林峰呢。
? 从那天晚上之后，我没有见过方城这个人。
?? （三）
? 是我先打电话给林峰的。我在那天晚上记着林峰电话的小小纸片上，拨通了他的手机号码。我说，林峰，今晚你请我吃饭吧。我直接得让人不容拒绝，而他，好像早已预料我会打他电话一样，在对面爽朗的笑着，说好啊。
? 我在没有修饰过的脸上画了整整一个多小时，为自己穿哪件衣服而发愁得在房子里到处打转，我还是在和林峰预约的时间里迟到了，林峰正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抽着七星烟，他看我风风火火的奔过来，笑得不可抑制。
? 林峰说，你再别化妆了，难道别人看你这样子没有笑的吗？我睁着一双眼睛无辜地说，没有啊。说实话，林峰笑的时候帅呆了，真的。我的弟弟，他笑的时候和林峰一样。我记得每次他惹我生气的时候，只要他一笑，我的气都消了。林峰说，是吗？那我以后不能笑了。
?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在你面前笑不是给你占了很大的便宜么？我捏紧豢头就作势要打他。我们嘻
笑一团。
? 我在林峰送我回家的路上正儿八经地问他，你有没有女朋友？他愣了一下，继而说，没有啊。我的心里可乐了，我说，这样好不好，我做你的女朋友。他看着我，你是干嘛呢？我攀着他的肩膀，我说的是真的，真的。
? 他犹豫了一下抱紧了我。
? 我坚持搬到了林峰的房子里，并声称我可以帮林峰处理一下这间垃圾房。林峰说不用你处理了，我每天都要画画的。我又换了一种说法，我住的地方离杂志社远，你这儿近。他说，你没跟我开玩笑吧，要知道你跟我在一起迟早都会离开我的。
? 我并不问他为什么，我笑着，不会的，我会好好的照顾你，像照顾我的弟弟一样。
? 林峰不会像方城一样带我去各种场合，也不会对别人说，这是我女朋友，楠楠。可是和别人见面的次数多了，别人指着我问林峰，这是？林峰笑笑，没有回答。我怔怔地坐着，要是方城，他肯定会响亮的对别人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楠楠。可林峰不会，他不会对别人说我是他的女朋友，任何人都不会，连我也是。
? 我问林峰，你爱我吗？他说，你怎么问这个？我知道林峰很依恋他的妈妈。我说如果你爱我，会像爱你妈妈一样吗？或者说你爱你妈妈和我哪个多一点？林峰开始对我这些问题只是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我问得多了，他就不耐烦起来，他说，你有问题啊。
? 我会哭，我会说，我唯一的亲人也失踪了，我只有你。为什么你不爱我？他在我哭得唏里哗啦的时候就慌乱的哄着我，说我爱你，谁说我不爱你呢？我只是和别人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
? 我便笑了，是的，他和别人表达的方式不同。他虽然不会像方城一样在每天下午五时接我下班，但是他会在我很累的时候给我做出好味的饭菜；他虽然不会像别的情人一样在特殊的节日送我一些礼物，但他在那天无论多忙都会给我打一个电话；他虽然在别人面前不说爱我或是我是他女朋友之类的话，但他在每一天的早上都会叫我，宝贝。我笑得开心之极，我不会再生林峰的气了。
? 林峰是属于那种大男人类型的人。在他的概念里，一个男人的女人，不可被宠坏；女人要在男人的生活里为男人做着一切该做的事，做饭，洗衣，做各种纷繁的家务。
? 二个月后，我从一个自高自大的女孩子变成了林峰的小女人。女人跟了男人，就不是她自己了。何况我。
? 何茵说，楠楠，你真傻！在你之前，你难道不知道林峰和多少女人同居过吗。歌星，教师，甚至小姐。我说，那有什么？我相信林峰就是我爱的人，而他也会像我爱他一样爱我。何茵是我目前最好的朋友，自从我和林峰住在一起后，就很少和她联络了。她还在那家杂志社，而我已经做了林峰的小女人。专心的为他做着一切。我兴冲冲的拉着何茵去见林峰，让她看我帅气的男朋友和林峰的才华。
? 何茵说，这都是林峰画的吗？她站在画架旁，眼睛里闪出一丝微妙的光。我得意地说，当然。他马上要开画展了，在深圳开。到时候，我会站在林峰的身边，跟着他走过他一幅一幅的作品，那些美丽的画。何茵说：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他，楠楠，你真幸福。
? 我笑得灿烂如三月阳光。
? 三月里，我为了林峰放弃了去上海读书的机会。我认定了这个就是能给我一生的幸福的男人。
你说，生活有比爱情的存在更精彩的么。
?? （四）
? 林峰的工作是画画。画家是永远热衷于漂亮的女人的，林峰也是。只是他不会刻意的去追求别的女人。但我知道，只要女人看上了他，没有走得掉的。
? 我对林峰说，你能保证这一辈子就爱我一个吗？他说，你觉得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是很好的爱情吗？我说不出话来。
? 其实和林峰在一起后，我对生活的疲倦就变成了没人的时候，月光从窗子里透过来，我坐在黑暗的最深处，想起弟弟那双惊恐的眼，捧着头痛哭。
?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林峰了，离不开他的笑声和他的影子。我喜欢着他的漫不经心和颓废的样子，像极了我的弟弟，那个让我一直不安和内疚的弟弟。
?我害怕林峰有一天会离开我，为另一个女人洗头发，跟另一个女人过日子。我的害怕成了恍恍惚惚，以致于我终于和林峰吵了一架。
? 林峰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
? 在林峰的作品展览会上看到一幅女人的裸体画，那幅画上的面孔让我感到全身发冷。那是何茵，我最好的朋友，一直不肯接受男人的一个女人。我用手摸着画框的外面，是一层冰凉的东西，我的眼泪瞬然而落。
? 我开始失眠，眼睛里满是血丝。我每天都在等林峰回来，有时候半夜的一点点声响都会惊动着我，我叫着，林峰，林峰。
? 和当年等待弟弟一样，一个是我的亲人，一个是我的爱人。时间穿过空间，悲伤像流星一样滑到我的脸上。
? 我在大街上遇到了方城。他说你现在看起来不像人，瘦得厉害。如果你过得不好就回到我身边吧，我能给你一辈子的幸福。方城的手覆盖在我小小的脑袋上，那双手是温暖的，和林峰的不一样，林峰的手是冰凉的。
? 我一动不动，对方城说，你见过林峰吗？我想见到他。方城的双眼瞬间暗淡下来，我看见他失望的影子在路的尽头渐渐远去。
? 我开始在这座城市里寻找一个叫林峰的男人，寻找我失踪的弟弟。
? 每一天的太阳底下都有陌生的面孔流动。我站在红绿灯的交叉口，茫然地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从我身边走过，没有一个像林峰的男人，像我失踪的弟弟的人。
? 我对生活的疲倦在阳光下开始暴露出来，那个时候，我的眼睛里没有颜色。
?? （五）
? 何茵找到我的时候，我在光明路的街道上寻找林峰。我抬起头，看见何茵的身后，是那个我要寻找的男人，林峰。
? 我的眼睛里升出一种光芒，我说，林峰，我们回家，好吗？我伸出瘦长的手。
? 这个叫林峰的男人，他告诉我，我爱的其实不是他，是因为他像我的弟弟。我把对失踪的弟弟的内疚变换在爱情里。他说，一旦你找到了你的弟弟，你还会一样的离开我。他还说……他要和何茵去武汉了，在下个月的一号。
? 我睁着空洞的眼睛看见林峰的左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挽着我的好朋友何茵，穿过绿灯，走过马路。我的脑海里突然想到弟弟失踪前惊恐的脸，他叫着我，姐，姐姐。
? 我大叫一声，不！我是真的爱林峰，不是因为林峰像我失踪的弟弟，我爱林峰像孩子一样在半夜被恶梦惊醒而抱着我哭的时候，我爱林峰和我的每一个日子。我跑起来想穿过绿灯，走过马路追上林峰。当我左脚迈在红灯亮起时，我的身体被一辆笨重的家伙撞了起来。
? 我看见站在马路对面的林峰，他正向我跑过来，我似乎又看见了弟弟失踪的那一天的雪，像阳光一样苍白。
? 我动了一下嘴唇告诉林峰，我真的在乎你。?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26 12:55:17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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