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 道 [转帖]

　　　                       　·安　琪·

    　　我喜欢街道这个词，在我们这个农业城市，街道至少是一个比较纯粹的概念。它狭小，拥挤，有着嘈杂的声响和肮脏的路面。对街道的喜欢更大程度来自于我时常于此和康城进行的诗歌交流。每隔数天，我们都要找一个街道口交换一下所收到的诗歌刊物，商量一些诗歌行动，许多策划便是在这样的互相启发中达成的。可以说，街道参与了我们无数个诗歌谋略，也成就了我们许多的诗篇。
    　　朴实的街道类似于我对自己的要求，每条街道几乎都可以找到一间快餐店，它们便是我中午的粮食和慰劳了。有一段时间，我几乎走遍了每条街道，为的是寻找不同口味的快餐店。那时我怀着孩子，特别挑口。不止一个人劝戒我，快餐店如何如何不卫生，如何如何没营养，如何如何低档。我内心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但你要我怎么办，天天吃酒楼吗？而事实上在我自己，街道和快餐店都是恰到好处地属于我的，不高贵，大众化，家家常常的样子。可以安慰的是，我发现许多机关干部甚至医务工作者也都是在快餐店完成一日三餐的。看来，和我一样马马虎虎不把身体过份看重的人也是有的。
    　　除了诗歌和快餐店，街道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我经历了许多普通百姓的寻常人生。他们见缝插针地摆地摊，白天卖青菜水果，黄昏就换了一批人卖小日用品，夜晚则眼花缭乱地搭起了服饰市场。不着急的时候我喜欢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过每一条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他们或生动或僵硬的脸，感到生活即使这样日复一日地流逝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时候如果你碰巧给我打小灵通，你就会听到我喜洋洋地回答：“正在酒足饭饱安享中年呢。”我推车看着一件一件价格低廉的服饰，听着小喇叭一句一句：“两样一块，两样一块。”总是忍不住脸上挂着微笑。常常，我会经受不住诱惑靠近大甩卖摊点，抢购一些八块一件十块两件的Ｔ恤，把个衣柜塞满了一堆地摊货。２０００年４月我到广东参加青春诗会时，诗刊社邹静之老师就曾在某个酒席上和我开玩笑地说：“安琪，你这几天的衣服总值抵不过她的这一套。”这里的她是临时一起吃饭的当地某个记者。听得我怪难为情的。我心想，我一定要用一首诗歌的总值抵过她全部的衣服。现在看来，这想法也不过是阿Ｑ精神的安琪版。
    　　城市的步伐日渐推进，街道首当其冲成为牺牲品。一条条街道在扩大，大到你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喊到让对面的朋友听见你。或者连喊也不必，因为你根本看不到对面的朋友。此时，街道变成马路，确切说是汽车路。它已经不适应人在上面或拐角处聊天说诗了。我必须抢在街道被彻底抽走之前继续我的悠闲之旅，推着车，有时把女儿放在后座，指点给她这是垃圾箱，这是邮箱，这是风吹树叶，这是坑洼不平的行人路和自行车路。
    　　我想起某一天，我曾在某条街道的某个地段听到两声脆脆的童音：“下礼拜电视报！下礼拜电视报！”原来是两个脏乎乎的孩子在卖报，他们喊一声就吐一下舌头或做做鬼脸，显然是刚刚被生活推上养家糊口的前台，卖报于他们还是一种游戏和乐趣。我很想知道，那份调皮和不谙世事会在他们脸上保留多久？但当我在若干个月后经过那条街道时，街道已被拓宽，所有的高楼大厦和宽阔的汽车路都没有告诉我，他们到哪里去了。我于是把他们搬到我的诗里：

    　　…………远方幼小

    　　的孩子在街头扮鬼脸　　　　

    　　他一天收到多少爱了？　　　　

    　　纸页嘻嘻哈哈　　　　…………

    　　
    　　此刻我写下这些，仿佛无数条我曾经经过的街道都在我体内复活，它们默默地走着，与我的血脉和步调并不一致。

    （寄自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