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蝶
“老板娘，老板娘……”女人用白晰的手擎了杯子向我轻轻晃，她的眼睛迷离地眯着，已经有了八分醉意。
我走过去给她倒满酒，坐下来看她喝。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会到我这里等三天，她等她的情人，今年是第十年。
“如果今天他不来，以后再也不等他。”她趴在桌上，看着手里的酒杯笑。
每次来她都坐在同一个角落里，她是个有教养有气质的女人，虽然等人很焦心，她却等得很矜持。
“如果不来，怎么办？”我问她。
“忘记他，把他忘掉吧。”女人回答。
我疑心那男人永远不会来，十年都不曾来过，又怎会在乎这一天。
天黑的时候，女人第一次站到外面的土丘上去眺望，十年的矜持不过是一张皮，女人绝望的时候，没有什么不能抛弃。
那个男人始终没来。
她等待他，就象等待一朵不开的花。
有人说，男人的爱不持久，但可能执着，所以他在我的店里等她。。
我想他和她有个时间的赌约，日子越过去，他便越紧张。
人若不开口，皮囊好看也不错，每日一坛酒，我便由他。
第十天晚上，他不喝酒，站到门外的土丘上等，我想起那个等了十年的女人。
等待爱人的心是一样的，见不到便慌张，慌张得丢掉尊严。
那人的身影在暮色中淡淡，有点冰冷的寒意，让我想起很久以前下过的一场雪。
天黑的时候，他等的女人来了，是个骄傲的女人，我看得出他为她沉迷，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她在他怀里轻哼。
我想那人的怀抱大概也有一种冰雪的味道，同样迷惑着那个女人。
女人要男人陪她看月光。
这个媚惑的小妖精，不理睬生意人要关门。
我对伙计说：“关门，掌灯！”
伙计关了门，留一块门板不上让他们半夜进来。
厨娘说：“成全他人的人会有好报的。”
厨娘是伙计的妻，很多年前她和他路过这里，他为她钓了条鱼，她很感动，于是他说以后我天天为你钓鱼，然后他们停留下来，做了我店里的厨娘和伙计。
我知道她其实不喜欢吃鱼，她只是已经习惯吃他钓来的鱼，就象他已经习惯不了解她不喜欢吃鱼。
她的脾性极好，她说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不妥协是不行的，妥协久了就成了习惯。
留门的那天晚上来了一群人，他们是伙计以前的朋友，他们一起喝酒聊天，我在楼上睡觉时听见他们大声说有些人不能自私地属于自己或者某一个人，他们属于天下人，天生该自己做英雄或帮助别人成为英雄。
厨娘和我一样睡了，第二天早上，伙计和他的朋友们已经离开。
厨娘站在店门口，望着远处的山。她问我：“山那边是什么？”
“是海。”
“你去过？”
“我回来了。”
“去了为什么要回来？”
“不喜欢海，就回来看山。”
厨娘笑了：“但我要去看海，很多年前我们打算一起去看海，后来在这里他钓了条鱼给我吃，他一直都很任性的，第一次关心我，很想把那种关心留住，就停了下来。”
“可以再次一起出发。”
“时间是女人最大的敌人，”她说，“最美丽的时候，他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那一天，我同时失去了厨娘和伙计。
没有人再见过她，她去了山那边。
他成为战场上的英雄，但没有死在战场上。狡兔死，走狗烹，十年后，他被处死，在朋友登基时。
厨娘走的那天早上，来了一队人，为首的是冰雪般男人怀中女人的未婚夫，锦帽貂裘，仪表堂堂。他们三个面对面的站着，我看到女人对貂裘男人犹豫片刻。
冰雪的男人松开拥住女人的手，向我要他的马，我去马厩牵了马来，对他说：“她最终还是会跟你走。”男人说：“我知道，但我等了她十天，她犹豫了一刻。”
她之与他，犹如一朵骄傲的花。
花开第一季，蜂说：“我用心来爱你。”
花开第二季，蜂说：“我用命来护你。”
花开第三季，蜂说：“我等，等你愿意让我采蜜。”
花开第四季，花说：“来，来采蜜！”蜂说：“我已经失去了心，也没有了命，只剩一个没有灵魂的壳，这次，我要留给我自己。”
于是，一生一世也就落了空。
初六，惊蜇，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人来找我喝酒，他是我师兄，从我离开江湖的那一年起，年年来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这个习惯已经持续好多年。
“你要不要跟我走？”
“为什么要跟你走？”
“我们可以天长地久。”
“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
“那我们可以一起老，然后一起死掉。”
“哪里都可以死掉，我也不需要活太老。”
“为什么？”
“老而不死是为贼。”
他笑，我也笑。
他说，那好吧，如果你只相信看得见未来的三年五载，我们可以把一生一世当成三年五载来过。
但我今年还是没有答应他，因为我不知道三年五载和一生一世比起来，哪个更长，哪个更久。
村长带来他的弟弟和弟媳，他想我收他们做店里的厨娘和伙计，他说知道那个在这里等了十年情人的女人，十年前她在这里杀掉了她的情人和妹妹，她在这里等他来带她走，而他来了却只想带走她的妹妹。
“她明年还会来等吧？”
“不会了，她已经决定忘掉他。”
初六，惊蜇，师兄喝完酒就走了，他说明年惊蜇会再来，我知道他一定会做到，这是一种习惯，已经持续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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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6-10 11:49:01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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