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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oolcoco

卡拉马佐夫兄弟[推荐][转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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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coolcoco 发表于 2003-8-10 09:04: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节 这样的人活著有什么用!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是个二十八岁的青年人,中等身材,面目可人,但却好象比
他实际岁数老得多。他肌肉发达,可以想到他体力十分强大,但脸上似乎露着一点病态。
他的脸是消瘦的,两颊陷进去,带一点不健康的灰黄色。大大的、凸出的黑眼睛虽然看
来显得坚定而固执,却似乎带点不可捉摸的神色。即使在他心里着急,带着气说话的时
候,他的眼睛也好象不服从他的内心的情绪,表示出一种别样的,有时完全与现时情况
不相适应的神色。“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同他谈过话的人有时这样议论他。
有的人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沉思、忧郁的神情,却常会忽然又被他的突如其来的笑
声弄得吃了一惊,这笑声说明正当他显出这样忧郁的神色的时候,心里却怀着愉快、戏
谑的念头。然而他脸上所带的一点病态在目前倒是可以理解的:大家都知道,最少也听
说最近他在我们这里所过的那种令人异常不安的“纵酒作乐”的生活,同样地,大家也
都知道他同父亲为了银钱问题发生口角,达到了十分激烈的程度。关于这事城里已经流
行着几种笑谈。实在,他的好生气是出于天性,象我们的调解法官谢苗恩·伊凡诺维奇
·卡恰尔尼科夫在一个集会上对他所作的生动描写那样,他有着一种“既无条理又好冲
动的脑筋”。他走进来时,穿得整齐而时髦,常礼服扣上钮子,戴着黑手套,手里拿着
高礼帽。因为他刚刚退伍不久,只留着上髭,下面的胡须刮得光光的。他的深黄色的头
发剪得很短,在鬓角那里往前梳着。他的步伐坚定,步幅大,还有军人风格。他在门槛
上停了片刻,对大家看了一眼,一直走到长老面前,猜到他就是主人。他深深地鞠了一
躬,请求祝福。长老站起来,给他祝了福。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恭敬地吻他的手,显
出不寻常的激动心情,差不多带着气恼地说:
  “请您宽恕我,让您等了这么久。我叮着问家父打发去的仆人斯麦尔佳科夫,他两
次用极坚决的口气回答,说是约好了一点钟。现在我才知道……”
  “您不要着急,”长老止住他说,“不要紧的,迟了一点,没有关系。……”
  “非常感谢,我知道您一向是十分好意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接口说,又鞠
了一躬,然后忽然转身向他的父亲也恭敬地深深鞠了一躬。显然,这个躬是他预先想好
的,并且是出于诚意,认为理应借此表示自己的敬意和好心。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虽然
感到突然,却立刻以他自己的方式不慌不忙地随机应付:为了回答德米特里·费多罗维
奇的鞠躬,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向儿子作同样深度的鞠躬。他的脸忽然变得郑重而且庄
严,但这却使他显得格外凶狠。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随后默默地向屋里在座的众人总
的鞠了一躬,就坚定地大步走向窗前,在离佩西神父不远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俯身向前,立刻准备接下去听被他打断了的谈话。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的来到只占去了不到两分钟,因此谈话自然马上就恢复了。
但是这一次,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并不想去回答佩西神父那固执而近于恼怒的问话。
  “请允许我不再谈这个话题,”他用社交场上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再说这也
是一个很高深的问题。伊凡·费多罗维奇正在那边笑我们;大概他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些
很有意思的话要说。您可以问问他。”
  “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 只有一个小意见, ”伊凡·费多罗维奇立刻回答,“那
就是:整个说来,欧洲的自由主义,甚至我们俄国的一点儿自由主义皮毛,都早已常常
把社会主义和基督教的最终目标混为一谈了。这种粗野的推断自然只说明某些人的特性。
但是把社会主义和基督教搅和在一起的,不仅是自由主义者和那些略知皮毛的人,在很
多情况下,连宪兵——自然是外国的——也都这样。您的那段巴黎的故事是很有代表性
的,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
  “关于这个题目我还是建议不必再谈了,”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说,“我倒想对
诸位另外讲一段关于伊凡·费多罗维奇自己的十分有趣而又别致的故事。约摸五天以前,
他在这里的一次大半是女士们在场的聚会上跟人辩论时,郑重声明,世界上根本没有什
么能使人们爱自己的同类;所谓‘人爱人类’的那种自然法则是根本不存在的,世界上
到现在为止,如果有过爱,并且现在还有,那也并不是由于自然的法则,而唯一的原因
是因为人们相信自己的不死。伊凡·费多罗维奇还特别加以补充,说整个的自然法则也
仅仅在于此,所以人们对自己不死的信仰一被打破,就不仅是爱情,连使尘世生活继续
下去的一切活力都将立即灭绝。不但如此:那时也将没有所谓不道德,一切都是可以做
的,甚至吃人肉的事情也一样。这还不算,他最后还下结论说,对于每个象我们现在这
样既不信上帝、也不信自身的不死的人,道德的自然法则应该立刻变到和以前的宗教法
则完全相反的方向去,而利己主义,即使到了作恶的地步,也不但应该容许人去实行,
而且还应该认为这在他的地位上是必要的,最合理的,几乎是最高尚的一种出路。诸位,
根据这种奇谈怪论,你们就可以推想我们这位亲爱的奇人和怪论家伊凡·费多罗维奇所
宣扬和打算宣扬的其余一切论调了。”
  “对不起, ”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忽然大声说,“如果我听得不错的话:‘恶
行不但应该被容许,而且还被认为对于一切无神派来说是最必要、最聪明的出路’!是
不是这样?”
  “正是这样,”佩西神父说。
  “我要记住。”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说了这句话,马上就沉默了,和他的插话一样地突然。大家
好奇地望着他。
  “难道您果真认为人们丧失了灵魂不灭的信仰后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么?”长老忽然
问伊凡·费多罗维奇。
  “是的,我曾说过这话。假使没有不死,就没有道德。”
  “您这样想,是感到愉快呢,或是很不幸!”
  “为什么不幸?”伊凡·费多罗维奇微笑着说。
  “因为您大概自己就既不相信自己的灵魂不死,甚至,也不相信您关于教会和教会
问题所写的那些言论。”
  “也许您是对的!……但不管怎样我总不是完全开玩笑。……”伊凡·费多罗维奇
忽然奇怪地承认,而且很快地脸红了。
  “不完全开玩笑,这是真的。这观念在您的心里还没有解决,还在折磨着您的心。
但是受折磨的人有时也常爱以绝望自娱,而且这似乎也正是由绝望所驱使。您眼下就正
在用给杂志写文章,在社交场合辩论等等的方式,以绝望来自娱,自己却并不相信自己
的论证,还怀着痛苦的心情自己暗中笑它。……这个问题在您的心中还没有解决,您的
最大悲哀就在这里,因为这是必须解决的。……”
  “能不能在我心里解决,并且向肯定的方面解决呢?”伊凡·费多罗维奇继续奇怪
地问,还是带着一种不可捉摸的微笑望着长老。
  “假使不能作肯定解决,那么同样也永远不会作否定解决,您是自己知道您的心的
特点的,而您的心灵的全部痛苦也就在这里。但是您应该感谢上苍,他给您一颗能以忍
受这种痛苦的高超的心,能够去‘思考和探索崇高的事物。因为我们的住所位于天上。’
愿上帝赐福给您,使您的心在地上就得到解答,愿上帝祝福您的行程!”
  长老举手,想从座位上对伊凡·费多罗维奇画十字。但是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离
开椅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接受他的祝福,吻他的手,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他的态度坚定而严肃。这一举动以及在此以前伊凡·费多罗维奇同长老的一番料想不到
的谈话,其中那种神秘甚至庄严的意味似乎使大家十分惊愕,所以有一会儿大家都沉默
不语,阿辽沙的脸上出现了近乎畏惧的神情。但是米乌索夫忽然耸耸肩,同时费多尔·
巴夫洛维奇也从椅子上跳起来。
  “神圣的长老!”他指着伊凡·费多罗维奇叫道,“这是我的儿子,我的亲生骨肉,
我最心爱的骨肉!他是我的最尊敬的卡尔·穆尔①,而刚才走进来的儿子德米特里·费
多罗维奇,——也就是我现在要请您代加管束的儿子,——他就是我的最不尊敬的弗朗
兹·穆尔②,两个人都是席勒的《强盗》里的人物,而我,我自己在这种场合下就成了
Regierende Graf von Moor③!请您判断,并且加以拯救!我们不但需要您的祈祷,而
且还需要您的预言。”
  ——
  注:①②都是席勒名著《强盗》中的人物,卡尔是穆尔伯爵的长子,弗朗兹是次子。
  ③德语:当权的封·穆尔伯爵。
  ——
  “您说话不要这样滑稽,不要一开头就侮辱自己的家人。”长老用微弱而疲乏的声
音回答。他显然越来越累,看得出已经精疲力尽了。
  “一出不体面的滑稽戏,我到这里来时就预感到了,”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愤怒
地说,也从位子上跳起来。“对不起,尊崇的神父,”他对长老说,“我是没有学识的
人,甚至不知道怎样称呼您,但是您受了骗,允许我们在这里聚会,您的心肠是太好了。
家父所需要的只是出乱子,至于为什么,他自有他的打算。他永远有自己的打算的。不
过我现在也大致知道为什么了。……”
  “他们大家,大家全责备我。”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也叫嚷道。“连彼得·阿历山
德罗维奇也责备我。您是责备我了,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责备我了!”他忽然转身
向米乌索夫说,虽然米乌索夫并没有想打断他的话。“他们责备我,说我把孩子们的钱
藏在靴子里面,欺骗他们;但是请问:难道没有法庭了么?到那里可以给你算清楚的,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根据你的收据,信件和契约,你该有多少,花去多少,还剩多
少!为什么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不发表意见呢?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并不是他不了
解的人。这是因为大家联合起来反对我。其实算起总帐来,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还欠
着我的,并且不止欠一点,欠着好几千,我掌握着一切凭据!因为他的胡闹,弄得满城
风雨。他在以前服务的那个地方,花了一两千卢布勾搭良家小姐,对于这类事情,德米
特里·费多罗维奇,我们连最秘密的细节都知道,我可以提出证明的。……神父,您相
信不相信,他获得了一个出身世家的高贵小姐的爱情。她有财产,她父亲是他老上司,
一个勇敢的立过战功的上校,脖子上挂着带宝剑图案的安娜勋章。他拿婚约玷污了女郎
的名誉。现在她就在这里,他的这位未婚妻眼下已经是孤女,但是他就在她眼前,到这
里的一个招人爱的美人家去走动。这位美人虽然同一个可敬的人物同居,但是具有独立
自主的性格,如同谁也攻不破的堡垒,完全象一位正式的太太一样,因为她品德高尚,
——是的!神父,她品德高尚!可是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想用金钱打开这个堡垒,所
以他现在跟我这样胡搅蛮缠,想从我身上勒索金钱,到目前已经在这个美人身上花了几
千卢布;就为了这个,还不断地借钱,而且您以为问谁借?说不说,米卡?”
  “住嘴!”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嚷叫说,“您等我出去了再说,在我面前可不许
您污辱一位高贵的女郎。……只要您胆敢提到她一句,对于她就是一种耻辱,……我决
不允许!”他喘着气。
  “米卡!米卡!”费多尔·巴夫洛维奇神经质地叫着,还挤出了眼泪,“父母的祝
福你都不在乎么?如果我诅咒你又该怎样呢?”
  “无耻的,虚伪的人!”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疯狂地大喊。
  “他就这样对待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对别人更不知怎样了!诸位,你们请听:这
里有一个可敬的穷人,退伍的上尉,他遭到不幸,被革了职,却不是公开的,不是经法
庭裁决的,仍旧保持着一切名誉。他家中人口众多,负担沉重。可三个星期以前,我们
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在酒店里抓住他的胡须,把他拉到街上,当众痛打了一顿,就
因为他担任了为我办一种小事情的私人代表。”
  “这全是谎话!象有那么回事,其实都是假话!”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气得浑身
哆嗦,“爸爸!我不想为我做的事辩白;是的,我可以当众承认:我对这位上尉的举动
象野兽一样,现在对于这野兽般的怒气感到遗憾,而且十分惭愧,但是那个上尉,您的
代表,曾到一位太太,就是被您称为招人爱的美人的家里,代表您向她提议,叫她收下
您手里的几张由我署名的期票,向法院控诉,好在我坚持逼您算账的时候,可以根据那
几张期票把我关进监狱。您现在责备我转这位太太的念头,可是同时自己又教她来引我
上钩!她当面对我讲了,亲自对我讲的,还讥笑了您!您想叫我下狱,完全是因为您为
了她对我吃醋,因为您自己在向这个女人求爱,这一切我也知道了,这也是她不住笑着,
——您听见没有,——一面笑您,一面讲给我听的。神父们,现在在你们面前的就是这
个人,这个责备荒唐儿子的父亲!诸位见证人,请你们原谅我动火,可是我早就知道这
个狡猾的老人是要把你们大家找来瞧乱子。我到这里来是准备只要他对我伸手我就饶恕
一切的,我饶恕别人,也请别人饶恕。但是因为他现在侮辱的不光是我,还带上那位十
分高贵的小姐,——由于对她的崇拜,我连名字都不敢无故地叫出来,——所以决定把
他的一切阴谋诡计当众抖落出来,尽管他是我的父亲。……”
  他再说不下去了。他的眼睛冒火,呼吸急促。但是在修道室里的人也全都慌乱
了,……除去长老以外,大家全不安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司祭们脸色严峻,但仍等着长
老来表示态度。长老坐在那里,脸色煞白,不过并不是因为心慌意乱,而是由于病体无
力。他的唇上闪出恳求的微笑;有一两次他举起手来,似乎想阻止发疯的人们,自然,
只要他一挥手,就足以使这出戏收场;但是他自己仿佛还在期待着什么,凝神地瞧着,
想有所了解,好象自己心里还有些不明白的事情。后来,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米乌
索夫感觉自己实在受了屈辱,丢了面子。
  “对于刚才闹的这场乱子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他热烈地说,“但是我到这里来的
时候没想到会这样,虽然也知道是和什么人打交道。……这是应该马上结束的!大师,
请您相信,这里揭发出来的一切详细情节我过去都不大确切知道,也不愿意相信,现在
才初次听说。……父亲为了一个坏女人吃儿子的醋,自己还同那个畜生商量把儿子关进
狱里去。……现在我被卷到这样的一伙里,……我受了欺骗,我对大家声明,我的受骗
不在别人以下。……”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忽然用一种不象自己的声音大喊
起来,“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立刻要叫你出去决斗,……用手枪,隔三步距离,……
蒙上手帕,蒙上手帕!”他说到最后连连跺着脚。
  那些一辈子演戏似的装腔作势的老撒谎鬼,有时演得过火,会真的激动到哆嗦、哭
泣起来, 虽然甚至就在同时, ——或者刚过一秒钟,他们就会暗自对自己说:“你是
在撒谎,你这老不要脸的家伙,你现在也还是在演戏,尽管你在这‘神圣’的愤怒时刻
全身发着‘神圣’的愤怒。”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皱紧眉头,露出无法形容的轻蔑的神气看了父亲一眼。
  “我原想……我原想,”他克制着自己轻声地说,“同着我心上的天使,我的未婚
妻,回到家乡,侍奉他的晚年,谁知道只看到了一个荒唐的淫棍和卑贱的小丑!”
  “决斗!”那老头子又喊叫起来,喘着气,说每句话都唾沫四溅。“而您,彼得·
阿历山德罗维奇·米乌索夫,您要知道,先生,也许在你们的全族里过去和现在都从来
没有过比您刚才把她叫做畜生的那个女人再高尚,再贞节些的女人,——听见没有,—
—再贞节一点的女人!至于您,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既然把你的未婚妻换了这个
‘畜生’,那就等于自己认定,你的未婚妻还不如她的一个脚后跟。瞧瞧你们所说的那
个畜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耻呀!”约西夫神父忽然忍不住脱口而出。
  “可耻,又可羞!”一直没开口的卡尔干诺夫突然用激动得发抖的少年人的嗓音喊
起来,整个脸都涨红了。
  “这样的人活著有什么用!”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哑着嗓子喊道,气得几乎发狂,
因为高高地耸起肩膀,几乎象个驼背。“你们说,还能再让他玷污大地么?”他用手指
着老头子,看着大家,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听见没有,修士们,你们听见这忤逆子的话没有?”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朝
约西夫神父发作道,“这就是对您那句‘可耻!’的回答!有什么可耻?这个‘畜生’,
这个‘坏女人’,也许比你们自己还神圣些,诸位修行的司祭先生们。她也许在青年时
代失过足,受了环境的引诱,但她有‘广博的爱’,而有广博的爱的女人是连基督也宽
恕过的。……”
  “基督所宽恕的不是这样的爱。……”温和的约西夫神父也忍不住脱口说。
  “不对,是宽恕这样的爱,就是这种爱,修士们,这种爱!你们在这里吃素修行,
自以为是有德行的人!你们吃船钉鱼,每天吃一条船钉鱼,想用船钉鱼买上帝!”
  “太不象话了!太不象话了!”修道室里四面八方都嚷嚷起来。
  然而这出越闹越不象样的丑剧最后完全出人意料地中止了。长老忽然从座位上站了
起来。由于替他和替大家担忧,几乎弄得完全不知所措的阿辽沙,刚刚来得及扶住他的
胳膊。长老朝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走去,一直走到他紧跟前,在他身前跪了下来。阿
辽沙还以为他是因为无力才倒下的,但是完全不是。长老跪下来,在德米特里·费多罗
维奇的脚前完全清醒地全身俯伏、一丝不苟地叩了一个头,甚至额角都触到了地。阿辽
沙惊得目瞪口呆,当长老起来的时候,竟来不及去扶他。长老的嘴角隐约地挂着一抹无
力的微笑。
 楼主| coolcoco 发表于 2003-8-10 09:04:55 | 显示全部楼层
“请原谅吧,请原谅一切!”他说,向四周的客人们鞠躬。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有一会儿象惊呆了似的站在那里:对他下跪,这是什么意思?
最后他忽然喊了一声:“唉,我的天!”手捂住脸,从屋里跑了出去。所有的客人也都
跟着他一涌而出,由于心情惶乱,甚至没有对主人鞠躬道别。只有司祭们还走上前去接
受祝福。
  “他为什么下跪?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含义?”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安静下来的费多
尔·巴夫洛维奇试着想开口,却不敢单独朝任何人说话。他们大家这时正从隐修庵的围
墙里走出来。
  “我不能对疯人院和疯人们负责,”米乌索夫立刻恶狠狠地回答,“但是可以离您
远远的,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告诉您吧,永远离您远远的。刚才那位修士上哪儿去
了?……”
  但是“那位修士”,就是刚才请他们到院长那里去吃饭的那一位,并没有让人家久
等。客人们刚从长老修道室的台阶上走下来,他立刻就来迎接客人,好象一直在等候他
们似的。
  “费心,可敬的神父,请您代我向院长致最深的敬意,并且替我米乌索夫道歉,因
为突然发生了没有预料到的事,我无论如何不能参加他的盛筵,虽然我是诚恳地希望去
的。”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对修士气恼地说。
  “这个没有预料到的事——当然是指我喽!”费多尔·巴夫洛维奇立刻接嘴说,
“您听见了么,神父,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是不愿和我在一起,要不然他是立刻会去
的。您就去吧,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请您就上院长那里去,并且祝您努力加餐!您
要知道,谢绝的不是您,应该是我!回家,回家吧,回家去吃饭,我自己觉得留在这儿
不合适,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我的亲爱的亲戚。”
  “我不是您的亲戚,从来也不是,您这个下贱的人!”
  “我故意这样说,好叫您发疯,因为您总是不承认这门亲戚。不过无论您怎样躲闪,
你到底还是我的亲戚;我可以从教历上找出证明来的。伊凡·费多罗维奇,你如果愿意,
也可以留在这里,我回头会打发马车来接你;至于您,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甚至为
了礼貌,现在也应该到院长那里去,为咱们在那里闹的事,应该去道一下歉。……”
  “您是真的想走?不是说谎么?”
  “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在发生了这一切事情以后,我怎么还敢!请原谅。诸位,
我是一时忘乎所以,忘乎所以。再说,我现在心里也是又乱、又惭愧。诸位,有些人的
心象阿历山大·马其顿,另有些人的心象小狗菲台里加。我的心就象小狗菲台里加。我
觉得心虚了!在干了这么场把戏以后,怎么还能去吃饭,去狼吞虎咽修道院的汤菜?真
是难为情,我办不到。对不起!”
  “鬼知道,要是他在骗人呢!”米乌索夫沉思着停住脚,用困惑的眼光注视着正在
离开的小丑。那一位转过头来,看见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注视着他,便用手向他送了
一个飞吻。
  “您去院长那儿么?”米乌索夫冲口而出地问伊凡·费多罗维奇。
  “为什么不去呢?再说院长昨天就特地邀请过我了。”
  “我不幸的确感到自己几乎义不容辞地必须去吃这顿倒霉的饭。”米乌索夫还是带
着那种难耐的恼怒心情继续说,甚至毫不理会那小修士就在旁边听着。“至少要为我们
在这里所干的这些事情去道个歉,并且去解释一下这不怨我们,……您以为怎样?”
  “是的,应该去解释一下这不怨我们。再说家父也不会到场。”伊凡·费多罗维奇
说。
  “要是令尊大人到场,那更难堪了!这顿倒霉的饭!”
  尽管这样大家还是都去了。小修士听着他们的话,默不作声,只在通过小树林的路
上说了一句:院长早就在等着,已经迟了半个多钟头。没有人答他话。米乌索夫恨恨地
朝伊凡·费多罗维奇瞥了一眼。
  “居然象没事人似的跑去吃饭,”他想,“真是木头脑袋和卡拉马佐夫式的良心。”
 楼主| coolcoco 发表于 2003-8-10 09:07: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节 向上爬的宗教学校学生
  阿辽沙把长老搀进了卧室,让他坐在床上。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仅有必要的几件
家俱。床是狭窄的铁床,上面没有垫褥,只有毛毡。角落里神像旁摆着一个诵经台,上
面放着十字架和福音书。长老无力地在床上坐下来;眼睛灼灼发光,困难地喘着气。……
坐下后他凝神看了阿辽沙一眼,似乎在寻思着什么。
  “你去吧,亲爱的,你去吧。我有普罗菲里就够了。你快去。那里需要你。你到院
长那里去,吃饭的时候在旁侍候一下。”
  “让我留在这儿吧。”阿辽沙用恳求的声音说。
  “你在那里有用些。那里还不会和睦。你去侍候一下,是有用处的。等魔鬼一抬头,
你就读祷词。你要知道,好孩子(长老爱这么称呼他),将来这里也不是你久居之地。
一等到上帝把我招了去,你就离开修道院吧,彻底离开。”
  阿辽沙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啦?这里暂时不是你的地方,我祝福你到尘世去修伟大的功行。你还要走
很长的历程。你还应该娶妻,应该的。在回到这里来以前,你应该经历一切。还要做好
多事情。但是我毫不怀疑你,所以送你出去。愿基督和你同在。你不抛弃上帝,上帝也
不会抛弃你。你会看到极大的痛苦,并且会在这种痛苦中得到幸福。我对你的遗言就是:
要在痛苦中寻找幸福。你去工作,不眠不休地工作吧。永远记住我刚才的话,因为虽然
我还会同你谈话,但是我还能活着的时间不但要论天,甚至要论钟点的了。”
  阿辽沙的脸上又显示出强烈激动的表情。他的嘴角哆嗦着。
  “你怎么又来了?”长老温和地微笑了一下,“让俗世的人们用眼泪去送他们的死
者吧,我们这里对于升天的神父是为他感到欣慰。感到欣慰,而且为他祷告。你离开我
吧。我该祷告了。走吧,快去。呆在你的哥哥们身边。不但是一个,要尽量离两个人都
近些。”
  长老举手祝福。再不同意是不可能的了,虽然阿辽沙极想留下来。他还想问一下,
问题甚至都已经到了嘴边:“向德米特里大哥下跪叩头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他不敢
问。他知道如果可以的话,长老会不等他发问,自动向他解释的。然而,他显然不想这
样做。但阿辽沙对这一跪感到十分惊愕。他盲目地相信这里面有神秘的含义,神秘的,
也许是可怕的含义。当他走出庵舍的围墙,忙着想在院长请客吃饭开始以前赶到修道院
的时候(当然只是去在桌旁侍候一下),他突然感到心里难受得一阵发紧,立时停下步
来:长老预言自己将死的话似乎重又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长老既然预言过,而又说得
那么确凿的事,是无疑一定要发生的。阿辽沙对这抱着神圣般的信仰。但是如果没有了
长老,他将怎么办呢:他怎么能看不见他,听不到他呢?他将到哪里去?长老嘱咐他不
要哭,而且离开修道院。天呀!阿辽沙长久没有感到过这样厉害的烦恼了。他加紧步子
穿过庵舍和修道院之间的那个树林,为了逃避这些念头在心上的重压,他开始观看林中
小路两旁参天的古松。路并不长,五百步远,不会再多:在这种时候是不会碰见谁的,
但是在小路的第一个拐弯处,他看见了拉基金。拉基金正在等候着什么人。
  “你是在等我吗?”阿辽沙赶上前问。
  “正是等你,”拉基金冷笑了一下,“你忙着到院长那里去。我知道;那里有饭吃。
自从招待主教和帕哈托夫将军以来,你记得不记得,这样的筵席还没有过呢。我不到那
里去,你去吧,去端汤送菜。阿历克赛,你告诉我:那场梦幻是什么意思?我正想问你
这件事。”
  “什么梦幻?”
  “就是朝你哥哥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下跪的事。而且还用额头碰地!”
  “你说的是佐西马神父么?”
  “是的,是说佐西马神父。”
  “额头碰地?”
  “啊,说得有些不敬!就让它不敬吧。总之,那场梦幻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米沙。”
  “我早知道他是不会对你解释的。这里自然没有什么奥妙的东西,好象只是老一套
的故弄玄虚。但是这个把戏是有意识耍的。这一来,城里所有那班善男信女们就会议论
起来,会弄到全省都议论纷纷:‘这场梦幻究竟是什么意思?’据我看来,老人的目光
真是十分锐利:他嗅到了犯罪的气味。你们那里发出臭味来了。”
  “什么犯罪?”
  拉基金显然肚里憋着一些话很想说出来。
  “你们那小小的一家子中间会发生这事——发生犯罪。它会在你的哥哥们和你那有
钱的父亲之间发生。长老就因为这个用额头碰一下地,以防将来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以
后只要出点什么事情,人们就会说:‘啊呀,这正是那个神圣的长老早已料到并且预言
过的,’其实他额头碰一下地,这里面有什么预言呢?可是不,他们会说这是一种象征,
一种比喻,还有鬼知道是什么!这样他就会声名远扬,永远留在人们心里:人们会说,
他预见到了犯罪,也点出了犯人。狂人都是这样的:他们对酒店画十字,朝教堂扔石头。
你的长老也是这样:把正经人用棒子赶走,对凶手叩头。”
  “犯什么罪?哪一个凶手?你在说些什么啊?”阿辽沙一下子呆住不走了,拉基金
也停住了脚步。
  “哪一个?好象你不知道似的?我敢打赌,你自己也已经想到过这一层。说起来这
倒很有意思:你听着,阿辽沙,虽然你总是脚踏两只船,可是你永远说实话:你回答我,
你想到过这件事没有?”
  “想到过的,”阿辽沙低声回答。连拉基金也感到有点发窘了。
  “你怎么啦?难道你真的想到过么?”他叫道。
  “我……我倒不是真的想到过,”阿辽沙嗫嚅地说,“是你刚才开始那样奇怪地说
起这件事情来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自己也已经想到过了。”
  “你瞧,你的话说得很明白,你瞧见没有?是不是在今天看见了你父亲和米钦卡哥
哥的时候,就想到了犯罪?这么说来,我没有弄错么?”
  “等等,等等,”阿辽沙惊慌地打断他的话说,“你是从哪儿看出这个来的?……
而且首先的问题是,你为什么对这桩事这么关心?”
  “两个问题各不相关,却是自然的。让我来分别回答吧。为什么我看了出来?要不
是我今天忽然完全了解了你大哥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一下子,忽然完全了解了他的
整个为人,我是一点也不会看出来的。从某个特点上,我把这人一下子整个地抓住了。
这类十分直率而又欲念极强的人身上,有一种特点是万万不可忽视的。弄得不好——弄
得不好,他甚至会用刀子捅自己的父亲。而你的父亲又是一个酒色无度的荒唐鬼,从来
不知深浅好歹,一下子拦不住,两个人都会掉进泥坑里去的。……”
  “不,米沙,不,如果只是这一点,那么你倒使我放心了。事情还不至于弄到这一
步。”
  “那你又为什么浑身发抖呢?你明白那里面的奥妙么?尽管他,米钦卡是一个直爽
的人(他愚蠢,但却直爽),然而他是个好色之徒。这是他的特点,也是他的整个内在
实质。这种下贱的淫念是父亲遗传给他的。阿辽沙,我就是对你感到奇怪,奇怪的是你
怎么会是那么个童男子?你不也姓卡拉马佐夫么!在你们这一家人身上,色欲的强烈已
达到了发烧的程度。现在这三个好色之徒眼睛互相盯着,……怀里揣着刀子。三个人已
经冤家路窄了,你也可能是第四个呢。”
  “你对于这个女人是看错了。德米特里……是瞧不起她的。”阿辽沙说,似乎打了
个冷战。
  “你说格鲁申卡么?不对,老弟,并不是瞧不起。他既公然放弃自己的未婚妻去追
她,那就决不会瞧不起。这里面……这里面,老弟,有点你现在还不懂的东西。一个男
人爱上了某种的美,女人的身体,甚至只是女人身体的某一部分(这是好色之徒会了解
的),是会为了她出卖亲生儿女,出卖父母,出卖俄罗斯和祖国的。本来是老实的,会
去偷东西;本来是温和的,会杀人;本来是忠诚的,会叛变。女人小脚的歌颂者普希金
常在诗篇里歌颂小脚;有的人不歌颂,但一见着小脚就不能不浑身发颤。而且不仅限于
小脚。……老弟,这里单单瞧不起是没有用的,即使他真的瞧不起格鲁申卡。一面瞧不
起,一面还是离不开。”
  “这点我懂。”阿辽沙忽然脱口而出。
  “真的么?既然你一开口就说你懂,那么可见你是真懂的了,”拉基金带着幸灾乐
祸的口气说,“你这是不经意地说出来的,这是脱口而出的。这样的承认就更显得重要:
这就说明,你对这类事已经是熟悉的了,你已经想过,想过情欲的事了。好一个童男子!
阿辽沙,你是不大说话的,你是圣徒,我承认;但你虽不大说话,却鬼知道你肚皮里什
么事情不明白,什么事情没想过!一个童男子,却鬼心眼儿那么多,——我早就在观察
着你了。你不愧姓卡拉马佐夫,你是地道的卡拉马佐夫,由此看来,血统和遗传真有关
系啊!从父亲方面传来的是好色,母亲方面传来的是疯狂般地虔信。你为什么哆嗦?我
说的不是实话么?你知道不知道:格鲁申卡请求我:‘你领他来,——这个他就是指你,
——让我把他身上的修道服剥下来。’她还不住地恳求:你领他来呀,你领他来呀!我
老是想:她为什么对你这样感兴趣?你知道,她也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啊!”
  “你替我向她致意,说我不能去。”阿辽沙勉强微笑了一下。“米哈伊尔,你把开
头说的话说完了,我再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有什么说完不说完,一切都明明白白,老弟,这全是老生常谈了。如果连你心底
里也好色,那还用说你的胞兄伊凡么?他也姓卡拉马佐夫。你们卡拉马佐夫一家的全部
问题就在于:好色,贪财和发疯!现在你的哥哥伊凡不知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愚蠢打算,
在那里开玩笑,发表神学的文章,尽管自己是无神派,而且这种行为之卑鄙也是他,你
的这位哥哥伊凡自己所承认的。此外,他还想抢夺他哥哥米卡的未婚妻。这个目的大概
也是会达到的。不但如此,还得到米钦卡本人的同意,因为是米钦卡自己想把未婚妻让
给他,以便把她摔脱,好赶紧去找格鲁申卡。而这一切都是在高尚和公正无私的外表底
下做出来的,你要注意这一点。这些人可真是糟糕透顶了!鬼才搞得清你们是怎么回事:
自己意识到卑鄙,可又自己往卑鄙里钻!你再听下去:现在你父亲这老头子又正在跟米
钦卡作对。因为他忽然对格鲁申卡着了迷,只要一看到她,就口水直流。他刚才就是因
为她,才在修道室里闹出这么大一场乱子,只因为米乌索夫叫了她一声淫荡的畜生。他
追求得比雄猫叫春还厉害。以前她只受雇替他干点酒店里的暧昧的小差事,现在他忽然
摸透了、看清了她,就发起狂来,向她提出许多建议,自然不是干净的建议。他们父子
两人一定会狭路相逢的。格鲁申卡现在对两个人都没有答应,暂时还是两面摇摆,逗弄
着两个人,看一看跟谁更有好处,因为从父亲那里虽然可以捞到许多钱,但是他不会娶
她,到最后也许会发犹太人的脾气,把钱袋扎得紧紧的。在这方面,米钦卡也有他的长
处;他没有钱,却能娶她。是的,会娶她的!他会抛弃未婚妻,高贵有钱,上校的女儿,
美貌无双的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去娶那个市议长、淫荡的粗人、老商人萨姆索诺夫
以前的姘妇格鲁申卡。从这团乱麻里,真的会弄出刑事纠纷来的。你的胞兄伊凡就等着
这个机会,好吃到甜头:得到他苦苦思慕的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同时又弄到她的六
万卢布嫁资。这作为一个开头,对于象他这样的小人物、穷光蛋来说,也就够美的了。
你还要注意:这不但不得罪米卡,反倒会使他终生感激不尽。我确切知道,还在上个星
期,米钦卡在酒店里和吉卜赛女人一起喝醉了酒时,就自己高声叫嚷过,说他不配和未
婚妻卡捷琳娜结合,只有兄弟伊凡才配得上。至于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本人,对于象
伊凡·费多罗维奇那样迷人的男子最终总是无法拒绝的;她现在已经开始在他们两弟兄
之间犹豫不决了。这个伊凡是用什么把你们大家迷惑得对他五体投地地崇拜的呢?他还
笑你们:仿佛说,我多得意,你们破钞,我得甜头。”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说得这样肯定?”阿辽沙忽然皱起眉头,严厉地
问。
  “但是为什么你要这样问,而且预先就怕我回答呢?那就是说,你自己也承认我说
的是实话。”
  “你对伊凡没有好感。伊凡是不会受金钱诱惑的。”
  “真的么?那么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美貌呢?这里还不单单是钱的问题,尽管
六万卢布嫁资也是很诱惑人的东西。”
  “伊凡的眼光要比这远大些。伊凡不会为了几万卢布受诱惑。伊凡追求的不是金钱,
不是安静。他也许是在寻求苦难。”
  “这又是什么怪念头?唉,你们……真是贵族!”
  “米沙,你知道他的心灵乱。他的脑子着了迷。他有重大的思想问题没能解决。他
是不需要百万家私而需要解决思想问题的那种人。”
  “阿辽沙,你是个文抄公,你说的是长老的话。这是伊凡给你们出的谜语!”拉基
金怀着显然的恶意大声说。他甚至变了脸色,嘴角也扭歪了。“而且是一个愚蠢的谜语,
犯不上去猜。动一动脑筋就可以明白。他的文章既可笑又荒唐。刚才听到他那段愚蠢的
学说了吗:‘既没有灵魂不死,就没有道德,一切都可以做。’——顺便说一说,你记
不记得?你的哥哥米钦卡还大声说:‘我要记住!’——这是一个诱惑人的学说,为混
蛋们预备的……我骂起人来,这很不好,……不是为混蛋们预备的,是给一般装腔作势
的学究、怀着‘无法解决的思想难题’的人们预备的。他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全部论
点只是:‘一方面不能不承认,另一方面又不能不自行意识到!’他的整个学说是卑鄙
的!人类自己会找到力量,为了美德而生活,即使并不信仰灵魂不死也无妨!在爱自由,
爱平等,友善之中可以找到它……”
  拉基金说得激动起来,几乎不能自制,但是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突然住了口。
  “嗯,够了。”他比刚才更加勉强地微笑了一下。“你笑什么?你以为我是一个庸
人么?”
  “不,我根本不认为你是个庸人。你聪明,但是……别往心里去,我这是没来由地
笑了一声。我明白你会激动起来,米沙。从你的激昂的样子,我猜到你自己对于卡捷琳
娜·伊凡诺芙娜并不是无动于衷的,我早就疑惑着,所以你不爱伊凡哥哥。你是吃他的
醋吧?”
  “你再加上一句:我还为了她的金钱吃醋,好不好?”
  “不,我并不加上关于金钱的话,我不想气你。”
  “我相信,既然你这样说了。但是不管怎样,你和你的哥哥伊凡都见鬼去吧!你们
全都不会明白,不管有没有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人们也可以对他没有好感的。我为
什么要对他有好感呢?真莫名其妙!他曾经赏光骂过我。我为什么没有权利骂他呢?”
  “我从来没有听见他曾说过你什么话,好话坏话都没有;他完全没有说到你。”
  “我可听说前天他在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那里把我编排得一钱不值。哼,你瞧他
对鄙人是多么关注。老弟,既有这样的事情,我就不知道究竟是谁吃谁的醋了!据他的
高见,在最近的将来,如果我不决心剪发就大司祭的职务,就一定会到彼得堡去,加入
一家大杂志社,而且一定会参加批评栏,写上十几年的文章,最后把这家杂志转到自己
手里出版。然后,当我重新发行这家杂志的时候,一定会走自由主义和无神派的路子,
带点社会主义的色彩,甚至发出一两点社会主义的火花,但是要十分小心,也就是说,
实际上两边都不得罪,只瞒过愚人的耳目。根据你这位哥哥的说法,我的最终成就是:
尽管有社会主义的色彩,却并不妨碍我把杂志预订费存在自己的名下,碰到机会在某个
犹太人指导之下搞点买卖,直到在彼得堡盖起一所大厦,把杂志社也搬进去,把剩下的
几层楼租给房客。他甚至连大厦的地点都给定好了:就在涅瓦河的新石桥附近,这桥听
说最近正在计划修筑,是从锻造厂大街通到维堡区的。……”
  “嗳呀,米沙,这一切也许真会应验的,甚至会一字不差哩!”阿辽沙忽然大声说,
忍不住快乐地发笑。
  “您也嘲弄起我来了,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
  “不,我是说笑话,对不起。我想的可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对不起:谁会对你
转告得这么详细?你从谁那里听来的?当他谈论你的时候,你总不会亲自在卡捷琳娜·
伊凡诺芙娜家里吧?”
  “我不在那里,可是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在场,我亲耳听见德米特里·费多罗维
奇说的。既然你愿意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他不是直接对我说的,是我偷听来的,自
然并不是有意要这样,因为当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在隔壁屋里的时候,我一直坐在格
鲁申卡的卧室里不敢出来。”
  “啊,是的,我忘了她是你的亲戚。……”
  “亲戚?格鲁申卡是我的亲戚?”拉基金忽然叫起来,脸涨得通红,“你发疯了么?
神经有毛病吧!”
  “怎么?难道不是亲戚么?我听人说是这样的……”
  “你会从哪儿听说这样的事?哼,你们这些卡拉马佐夫家的先生们,自己夸耀是家
世久远的大贵族,可是你父亲却跑来跑去在人家饭桌旁当小丑,求人家恩赐,在厨房里
找碗饭吃。就算我只是牧师的儿子,在你们贵族面前连草芥也不如,但是不必这样快乐
而又放肆地侮辱我吧。我也有名誉,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我不可能是格鲁申卡的亲
戚,一个娼妓的亲戚,请你明白这一点!”
  拉基金真气极了。
  “请原谅,看在上帝的面上,我万想不到你会这样生气。再说,她怎么是娼妓呢?
难道她是……这类的女人么?”阿辽沙忽然脸红了。“我再对你说一遍:我真的听人家
说你们是亲戚。你常到她家去,又自己对我说你同她没有爱情的关系。……我从来没有
想到,你竟会这样瞧不起她!难道她真的该受轻视么?”
  “我到她家去自有原因,这不干你的事。关于亲戚一层,不是你的哥哥就是你的父
亲,倒说不定会把她和你拉成亲戚关系的,可不是和我。哦,我们到了。你最好到厨房
里去吧。哎哟!什么事情?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来晚了么?他们大概不至于吃得这样快
吧?是不是又是卡拉马佐夫家的人捣起乱来了?一定是这样。那不是你父亲?在他后面
的是伊凡·费多罗维奇。他们从院长屋里冲出来挤着往外走。伊西多尔神父从台阶上朝
他们的背后吼叫。你的父亲也吼叫着,还挥舞着手。一定在骂人。噢,你瞧,米乌索夫
也坐上马车要走了,你瞧,已经走了。连马克西莫夫地主都在跑。一定出了乱子;这么
说,根本没有吃饭!是不是他们把院长给揍了?要不然也许是他们挨了揍了!这才该
哩!……”
  拉基金并没说错。真的出了乱子了,一个前所未闻、出人意料的乱子。而一切都出
于“灵机一动”。
kali 发表于 2003-8-10 10: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是我县地主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
的第三个儿子。"
      
       这一句果然很强!


另嘱: 继续撒野![em12]
~伊冰~ 发表于 2003-8-10 19:24:31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感觉书名好熟悉
好象在“此间的少年”里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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