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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别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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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央 发表于 2003-5-14 00: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题记:有些爱情,注定得不到,永远。可是——为什么会沉迷其中?



                                                 哲别的箭



  落日如金,慷慨地洒满苍莽草原。有风,和煦的晚风温柔清吟,天地间便有一种很怀念的气味。

  我没有嗅觉,所以我没有呼吸,我只是一支箭。

   一支普通又不普通的箭,我的普通是因为我跟天下所有的箭没有区别;我的不普通因为我是哲别的箭,而且随着哲别出猎已经六次,这是第七次。

  每次哲别粗大的骨节摩挲过我温柔的箭羽,我的身体就会一阵痉挛:激动的痉挛,临死的痉挛。

  对于一支箭而言,只有在空中飞翔的瞬间才是他真正的生存,然后是死亡。最辉煌、最辉煌、最心驰、最神摇……的时刻就是我锋利的箭镞刺进其他生命的时刻。血,会在瞬间包围我纤细而绵延的身体,然后鲜红的血液祭奠我曾经鲜活的生命。最芬芳而热烈的鲜血总是被我第一时间看到,因为我是箭。

  在箭壶里轻轻地跳动,听远处牧女娇嫩的歌声,缠绵而幽怨。心里便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但没法看清被撕开的东西。

  也许根本就没有!

  什么是忘记?

  忘记就是把本来有的变成没有的过程。

  哲别的马缓缓走,哲别的身体柔软地舒卷,眼睛半闭。

  我无限崇拜地看着他,并非因为他是我的主人。而是因为他可以让我的生命无限辉煌。

  士为知己者死,箭为善射者亡——

  远处白色的帐篷上已经有袅袅的青烟,第七次的出猎也将结束。

  我的心里便有种似乎遗憾、似乎庆幸的感情升腾。但我想,一定会在恰当时候射入猎物的致命点,因为我是一支箭,一支哲别的箭!

  这是我的骄傲,不容侮辱!



  遥远的夕阳把它的金黄涂上我和我身旁兄弟的身体。

  我们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因为我们有了一种金子般的色泽,虽然这并不属于我们自己,但我们一样开心:我们都只是一支箭,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箭,除了那白驹过隙般的飞翔刹那,永远也不会有人注意的箭。能有金子的颜色的机会太少了。

  兄弟很尊敬我,因为他进箭壶的时候我已经在里面出猎五次,目睹过无数次猎物在临死瞬间的绝望与惊艳。而有的兄弟一辈子都没有这种机会,他们一生唯一依次看到猎物临死是他们自己射中猎物,太激动的情绪是无法看清周遭所处的。

  而我看过的比许多兄弟加起来的还多。

  身旁的兄弟说他希望射中一头老虎的前额——只有哲别的箭才可以射入老虎的额头,即使生命结束,别人也会忘记不了老虎额头上的箭。

  然后他问我希望射中哪里?我朝他笑一下:一个恰当的地方吧。

  然后我就沉默,他的絮叨似乎开始退后。

  哲别的坐骑的马蹄轻柔地在软软的草地上踏行,柔软的草偶尔会触到我软软的箭羽。

  躺在箭壶里,努力想着心底一些模糊的影子。但总是没有结果,似乎我某些记忆被撕去,却留下了一些细细的痕迹。不管如何努力,总是补不齐已经缺失的部分。

  哲别在马上半闭着他的双眼,他无须回忆什么。

  不,也许他也正努力回忆什么。谁又没有忘不了的故事,谁又没有一些缺失的回忆?差别是有的人宁愿永远忘掉,有的人却努力记住。到底谁好,谁不好?谁又说得清楚呢?

  忘掉也好,不忘掉也好!

  不忘掉至少可以回忆。

  生存的过程最后不都变成了回忆?不管是别人的回忆,还是自己的回忆!生命存在对于未来而言,根本就是一场回忆,如果选择忘掉,那还剩什么呢?

  

  突然,心里起了一种很微妙的搐动,仿佛死前最后回眸那种无限苍凉的感觉。

  依然没有见到任何变化,一切都平静而安详如常。

  变化的是我心,我心突然无法平静:我的箭镞在箭壶里跃跃跳荡,箭羽无比激扬,在风中飘扬。

  就在这时候,哲别的手抚过我的箭羽,然后我的身体便在他食、中、拇指轻拈中离开了箭壶——

  甚至来不及和兄弟到别离——别离总是在没有准备的时候到来。

  原来真的有预感:是该完成我的使命了!

  突然觉得无比神圣:开弓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定射中猎物的致命点!这是你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夕阳最后的余辉像血一样的光辉将我生命里最后的刹那涂抹得无比雄伟而悲壮,我纤细的身体在似乎流淌着光的血液,通红通红。

  然后就飞驰在无尽的空白里:空白的天地、空白的时间、空白的意识……唯一可以预约的是死亡:猎物的死亡,还有我自己的死亡。猎物用它的死亡来祭奠我的死亡,它的死亡是无可奈何的,而我的死亡是慨然就死的。

  ——同样是死,同样是从这个世界抹去存在,但有很大的不同。我以为。

  风声在我的身体旁大声呼啸,风景在我来不及欣赏的视觉里飞速退后。我仿佛追赶着光阴的流逝,原来飞行如此惊怵而惶恐,我的身体在空中笔直而骄傲,充满荣耀——

  这是我生命里最美丽的时刻,生命最美丽的时刻,是不是该遇到谁?

  希望被全世界的人看到我的飞翔,但我更希望被看到的还有某个生命。

  飞行的意义更重要的在于被她看到。

  这样想的时候,她遽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那是因为我一直没有抬头,飞行的终点就是她的胸膛,我似乎已经闻到了她鲜血的芬芳——刹那间,所有的只剩下空白。突然笑了,狂笑出声:宿命的安排太伟大了!

  前生追越今世仅仅为了今天的相遇,相遇的时候我已经最美丽,最美丽的时候却必须以她的死去做为代价,我想我一定企求上苍让我最美丽的时候遇到她,没有计较后果。以为可以追回很多,只要不怕重堕轮回;以为可以把握很多,只要不怕艰辛。

  努力预约此次的相遇,终于做到,甚至让我最美丽。只是没有想到相遇的代价,我想我一定企求上天安排这次相遇,安排这次美丽,不记后果。

  ——相遇的代价是生命的逝去:我的,她的。

  那些记忆里缺失的回忆全部鲜活:

  

  肮脏而恶心的乱泥塘,成天散发着腐烂、腥臭的气味。看不到水的流淌,只有一些或生或死的浮游在惨绿的水面,这就是死水,甚至没有微澜。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息,所有的生命恐惧着呼吸,却不得不呼吸。厌倦着这样的生,却不得不生。

  生存的艰辛取代生活的意义——这是许多活着的悲哀,但无法选择。

  上苍制造这样的生命充盈无常的轮回,身处其中的生命是无力抗拒的。

  我呼吸,因为呼吸成为必须——我是一只癞蛤蟆。

  杂乱的败草掩藏我丑陋的身体,丑陋无须暴露,自己明了就够。懒得动弹臃肿的身体,我的身体和恶心同义。

  只有这个乱泥塘才会收容我,这里有太多和我同样卑贱而丑陋的生命形态。彼此不会有太多的鄙视,虽然厌倦。

  这种厌倦就像厌倦自己一样,厌倦自己并不等同会鄙视自己。

  每个人都讨厌我,甚至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别人讨厌可以选择远离,但我无法选择。没有生命可以选择逃离自己,不管你如何改变,如何抗争,卑贱和丑陋总会如影随形。

  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美丽,只是距离太远,和我。美丽不能遥想,当然更不能走近。

  美丽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这是我、一只癞蛤蟆对世界最后留恋。

  直到有一天。

  那天,天气压抑,于是我们大声咆哮,咆哮并不是憎恨,只是某些东西在体内蓄积太久,需要奔泻。   

  白色的天使猝然降落在乱泥塘。她如此纯洁、如此美丽、如此惊心——刹那,泥塘所有的生命都静穆。

  美丽面前,太多的自卑压抑所有的喧嚣。一切在瞬间空白,一切在瞬间透明,一切在瞬间凝固。我们尽力把自己躲藏,不被发现——她是如此美丽的天鹅,万不该出现在这个泥塘,只有躲藏才可以细细景仰。

  隐晦的草丛遮掩我的身体,我朝圣般注视着她的美丽:饱满的胸脯,完美的线条,丰满的身体,轻盈的体态……突然明白:这才是造物对世界最后的眷顾。她的完美代表了上天对世界的不弃。

  她在泥塘中扑扇一下右翅,力不从心;她试图转动她的身体,我想是因为这里的气味让她无所适从,依然艰难。

  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右翅缓缓晕出,在她转身的刹那我看得无比清楚,然后我就明白她为什么会降落在这个让所有的生命厌倦的乱泥塘。

  难道是上天安排给我们的希望?让我们看到美丽,有美丽才有继续活着的勇气。

  希望她可以早些痊愈,却又希望她可以多做停留——这是泥塘每样活物的想法,我也一样。

  尽量隐藏,担心会惊吓她,因为我们的丑陋。即使在她凄声求救的时候,我们依然不为所动——丑陋跟自卑压抑了我们的善良,我们没有善良的勇气。

  善良是奢侈的情感,对卑微者而言。

  她应该以为这个泥塘没有活物,她的心里是无法想象有生命会如此艰难而苦楚地活着的。这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构想。

  每样生命都有有自己对世界的构想,没有对错,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每样生命对世界的构想无非是他目前生活状态的破坏重组。

  到了第七天,她已经开始昏迷,伤口流出黄色的粘稠状液体,她的头耷拉。她已经失去了动弹的想法。我想疲倦已经攻陷她的求生。

  每样生命默默为她默哀。心中的美丽缓缓流逝,无力,也无勇气去阻挡。我们静待着死亡:她的死亡,还有心中希望的死亡。

  渴望着美丽,却不可能接近。甚至看着美丽的消亡,无能为力——一种从心底弥漫而出的压抑让整个泥塘的气氛有地狱的寂寥。丑陋跟卑贱给生命不仅仅一种自弃,更重要是一种扼杀——扼杀心底残存的美丽。

  天色渐渐昏暗——心情颓丧的时候天总黑得总是特别早。看不到月色,只有一张阴郁的天穹网一样笼着我们的身体,呼吸艰难。

  上天给我太多规则和界限。我一直循规蹈矩,企求宽恕,等待下一次的重生。

  美丽在我的眼前被无常之手生生撕裂之时,窒息感引爆了我心里的叛逆——等不到下一次的宽恕。来不及顾及我的丑陋:她绝不可以死在我的面前,她就是我对生命最后的希望,最后的留恋。这种情感超出友情、亲情……是一种生命对生命本身的崇敬,是卑贱者对生命美丽最后憧憬。

  跳出败草,落到她的旁边,溅出惨绿的水珠沾染她的身体。跳远不是我的擅长,这次跳跃成为我生命空前而且绝后的记录。空洞的响声唤醒她死亡的迷醉,她的笑容牵强、虚弱而欣慰。

  我想她没有看清跳落她身边的不是苍鹰,雄天鹅什么的,而是一只所有生命都厌恶的癞蛤蟆——我宁愿她没有看清,因为清楚自己。伸出我长长的舌头轻轻檫拭她身上的水珠,没有谁可以侮辱我心中最后的美丽!

  救护按部就班又急如星火地加到她身。从来不曾想象我的动作回如此敏捷而精确,如同一具精确无误的机器。生命在忙碌里充实,在忙碌里提升——那些时候只是呼吸,这才叫活着。

  所有的动物都开始污蔑我,诋毁我,嘲笑我——可以原谅他们,他们因为不平、嫉妒——为什么第一个跳出来的是、一只大家都不齿的癞蛤蟆,虽然他们并不比我高贵多少。

  他们不屑我,就像他们连自己都不屑一样。

  我们的善良被压抑太久,找不回来——而我居然找到。理解他们,所以可以原谅他们。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想过吃天鹅肉,绝对没有!

  谁会忍心把自己心底仅存的美丽放在牙齿间咀嚼?他们这样污蔑我,我都不跟他们计较,甚至不做辩解,我心被一种奇异而高贵的情感占据,容不下那些蝇营狗苟的想法——虽然我明白众口铄金。

  有无数疗伤的经验,因为受伤太多。

  ——高贵者有养尊处优的权利,卑贱者有饱经磨乱的经历。

  她的身体在我的照料下渐渐痊愈,她眼中的失望渐渐明显——无可厚非。甚至后悔,为什么最后让她看到世上还有如此丑陋的生命形态?如果她带着她美丽的世界虚拟死去,至少她不会对世界如此失望。难道是我太自私?为了我心不死,忍心破坏她对世界的纯洁愿望?

  没有特殊情况,我会隐进我该在的地方,不让她多看我一眼。宁愿选择被遗忘,因为卑微、怯懦;因为不忍给她遗憾。

  飞翔的能力,终于找到她的翅膀。她优雅地在泥塘上面盘旋、踟躇,难道她想说些什么?又该说什么呢?并不是所有的情绪都可以说出口的,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可以行于文;她终于没有说。

  天空在肃穆里暗红,风在树枝和灌木间穿梭,有隐隐的离别在酝酿。我的沉默让所有的动物噤声,他们把自己廉价的同情毫不吝啬地放在眼角流泻,他们注视着空中骄傲而高贵的飞翔,满是憧憬和崇拜——都说该珍惜自己目前的所处,因为他不曾落魄,不曾卑贱,不曾悲哀。

  她的身体在空中缓缓爬升,如此艰难——不只抵挡地球的引力,还有其它。宁愿如此相信。然后泪流,从我丑陋的眼角。一样晶莹剔透的泪水,和所有高贵者一样。虽然我如此可怜——原来我一样有泪水,一样有让人动容的水晶泪水。洁白的羽毛从她的身体冉冉而落,落在暗红的天色里,御风而行,方向是我的头顶。像极了一幅凝重的油画。

  我大声地笑,挥动我的粗壮而短小的前腿:再见,一路顺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这些。舌头依旧灵巧,却沉重地卷出,将那跟洁白的羽毛捕获,珍藏。

  她的声音响起:你不能飞翔,为什么?

  我大笑出声:为什么要飞翔,这样不好吗?我恐高啊,哈哈……然后她长长的叹息,如玉兰风中凋谢的声音,然后她的身体笔直向前,没有回头。我继续大笑,直到尽是泪水,爬满我坑坑洼洼的面容。他们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没有语言。我大声喊:打算让她养好身体再吃天鹅肉的,却给她飞走了,只吃到一根天鹅毛,哈哈哈哈……



  唯一记住的是她的叹息:你不能飞翔,为什么?在生与死的轮回中,和蔼的婆婆每次给我喝下那碗醉人的“忘掉”的时候,努力记住:你不能飞翔,为什么?

  终于飞翔,虽然短暂,却拥有傲人的速度,这一次。

  猜不到的是,这样的飞翔:飞翔的终点是她的死亡,还有我的死亡 。

  闪烁着寒光的箭镞凛冽而清澈,在徐徐的晚风中刺开天地,她的身体在空中开始发抖,因为惧怕。

  射中她是我的骄傲,也是哲别的骄傲——是我最后飞翔的唯一目的。我的身体也开始发抖,因为惶恐与两难。

  然后我听到我的兄弟在风中飞行的呼啸声,带着临终的遗憾:他终于没有射中老虎的头:我想他终于明白很多时候希望往往落空,为了不会失望,最好不要希望。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去运用他最后的经验。

  应该是我忧郁的刹那,哲别再次将他射在空中,他应该看出我的目的已经不再是天鹅的胸膛。

  犹豫通常是改变的前奏,很多爱情也一样。为了不受伤,最后在对方开始犹豫的时候,选择放弃。把离别留给她去承受。

  兄弟带着巨大的遗憾笔直向前,没有悔改,不肯放弃他最后的希望——射中这只倒霉的天鹅,他只是为自己倒霉。

  飞翔的力气已经将尽,我的行动开始迟缓,在空中。

  最后用力挣出,如我那时说出:为什么要飞翔,这样不好吗?我恐高啊……一样,用尽我全部的力气,迎向兄弟锋利的箭镞。

  听到清脆的断裂声,我的身体在兄弟的箭镞碰击下脆声而断。

  临死前,怀着对兄弟和哲别的巨大歉疚。破坏了你们终生的梦想和英名,可——有选择吗?我。

  她的翅膀扇出徐徐的气流,柔情地裹住我的身体,觉得无比安详。

  努力再看多她一眼,她的飞翔依然优雅而高洁,没有回头——连逃命都逃得如此安详。我笑了,称着落日的血红。笑容欣慰而永恒,临死前。

  很想努力对兄弟说对不起,可没有经验,从来不曾说出的三个字。很想再看看这片熟悉的草地,很想再次跟哲别出猎,很想再拥有飞翔的机会……

  可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长眠的时刻来临了。努力回头,看到天边若有若无的白点,是她美丽的影子。

  再次浅笑,羞涩而腼腆,像一个孩子。厚重大地温情地容纳我断裂的身体,感觉如此安详。

  

  天,完全暗下来了。

  美丽的天鹅安全地飞向前方。

  苍翠的原野上,躺着断裂的箭,没有生命。还有一枝惊愕的箭,同样没有生命。

  风声,依然呼啸,如同几百年前一样。

[李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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